新故事《佛掌石》

艾湛云

　　佛掌石

　　周五早上八点，几辆车子准时出发，去京西的十渡搞团建。没有了工作的烦恼，同事们都很高兴，开始是说说笑笑的，然后就唱起了歌。欢快的歌声从窗口漾出去，随风飘送，引得路人们艳羡地望着。凌晓宇没跟着同事们唱歌，他盯着窗外，不错眼珠儿地盯着那些石头看。
　　凌晓宇是个石迷。而这回他们要去的十渡，简直就是一个石头的世界，他只恨车子开得太快，他都看不过来呢！
　　京西房山的崇山峻岭中，有一条拒马河。早先人们要过河，就得坐渡船，共有十个渡口，故而取名叫十渡。拒马河清澈见底，流水淙淙，两岸群山耸立，各有风姿，风景美不胜收，游客络绎不绝。
　　入驻宾馆后，先开展了些拓展活动，然后就自由行动了。同事们大多都去游泳或是泡温泉了，凌晓宇带好装备就上了山。一边爬山，他一边看着石头。可连着翻过了两座山，他还没寻到一块满意的石头，不觉有些失望。这些石头凑到一起，形态万千，引人遐思，可单拿出来，就没啥特色了，很普通。放眼望去，满山都是这样的石头啊。他正犹豫还要不要再往里走，忽然觉得内急，那得找个隐蔽的所在啊。他就钻进了树林，往深处走去。
　　转过了一个弯，他正要方便，却看到了一块绝美的石头，不禁惊喜地喊出来：“天呐，天呐！”他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块石头。石头有一张书桌般大小，下面一个基座，上面五根石柱，恰似人的手掌。凌晓宇的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词：如来神掌！他也顾不得方便了，伸手抚摸着。石头的质地是青石，自成一体，一点雕琢痕迹都没有，真是天成。他欣喜若狂，仔仔细细地欣赏着，直到天快黑了，这才做好记号，不舍地离去。
　　半个月后，凌晓宇找了两个要好的朋友，借了一辆皮卡，带着工具，再度进山，把那块神掌石敲下来，偷偷摸摸的运回家，放到他家的阳台上。
　　又过了些日子，凌晓宇看没啥动静，胆子大了，给那块神掌石拍了几张美照，还配了一段文字，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里。得到了宝贝，怎么也得得瑟一下啊。网友们一阵点赞，凌晓宇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了。
　　两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凌晓宇正欣赏他的宝贝石头呢，手机响了，他看是个陌生号码，就没接。没过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他再一看，还是那个号码，就接听了。电话刚一接听，有个男人焦急地问道：“是凌先生吗？”凌晓宇说：“我是凌晓宇。请问，你是哪位？”男人说：“凌先生，咱们不认识。你千万不要挂电话，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啊。”
　　男人说他叫陆凤鸣，也是个奇石爱好。刚从一位朋友的朋友圈里看到了转发的佛掌石的照片，喜欢的不得了，想跟他谈谈，看能不能转让。凌晓宇心里不觉一动。他喜欢石头，但他更喜欢钱啊。若是能大赚上一笔，又何乐而不为呢。但要卖出个好价钱，那就得抻一抻了。他故作不舍地说道：“我很喜欢这个石头，没想着卖掉。”
　　陆凤鸣倒是个痛快人，直通通地问道：“五十万，怎么样？”一听说有这么多钱好赚，凌晓宇顿时心花怒放，也顾不得再矜持了，高高兴兴地说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陆凤鸣爽快地应了。
　　不到半个小时，陆凤鸣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这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个很精明的人。陆凤鸣穿着西装，但凌晓宇就觉得他很土，是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土。但他现在没工夫考虑这些。陆凤鸣跑到阳台上看了看佛掌石，更是爱不释手，马上就跟凌晓宇签了合同，只怕会被别人抢走似的。他二话没说，立即给凌晓宇转了三万块钱，只当是定金了。
　　两个人说好，第二天上午九点见钱交货。
　　第二天上午九点，陆凤鸣带着一辆卡车和几个工人赶来了。他让工人们给石头小心翼翼地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棉毯，又用绳子捆牢，然后一点一点地挪下楼去，又装上了车。卡车开走了，他又带着凌晓宇来到银行，给凌晓宇转了四十七万。凌晓宇收到了钱，陆凤鸣就走了。凌晓宇拿着钱，简直像做梦啊，他捏了把自己的脸，疼啊，这才相信是真的。他赶忙回家把卡藏了起来。
　　凭空来了五十万，凌晓宇乐呀，做梦都给笑醒了。又过了个把月，他才平静下来，又过起了正常是生活。
　　这天晚上，天都黑透了，凌晓宇才下班回来。刚转上来，就见自家门前的楼梯上坐着一个小伙子，黑黑胖胖的，穿着一身沾着不少土和灰的劳动布工服，眼睛又圆又亮，手里还掐着半截烟。凌晓宇看到他，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那人看到他，忙着按灭了烟，站起身，掸了掸屁股上的土，笑着说道：“凌兄弟是吧？你们下班可真晚。比我们晚多了。我都等你半天啦。”
　　凌晓宇迷惑地问：“啥事儿啊？”
　　小伙子说道：“你肯定不记得我了。那天陆经理带着我们几个到你家拉石头，你记得不？”凌晓宇想了想，确实有这么点儿印象，就问他有什么事。小伙子神神秘秘地小声说，还是进屋说吧。凌晓宇开了门，引他进了屋，小伙子看看四下无人，这才问道：“兄弟，你想不想拿回你那块石头？”
　　凌晓宇猛然想起了那块佛掌石。但他苦笑着说，那块石头被陆凤鸣高价买走了，陆凤鸣喜欢的不得了，又怎么会让他拿回来呢。小伙子撇撇嘴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凌晓宇忙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小伙子就给他讲开了。
　　小伙子名叫马建，在建筑公司当瓦工，陆凤鸣就是他们经理。陆凤鸣带着他们把佛掌石装上车，拉到了建筑工地，就扔到了仓库里，从此再也不理不问。马建本来也没当回事儿。不就是一个大石头嘛，虽然长着五根柱子，像个手掌，但也是石头啊。陆经理买些没用的东西回来，那也不是头一回了。后来听同事们说，那是陆经理变着法的给人家送礼呢。不然，哪里寻来这么多工程啊。
　　今天，马建才听说，这块大石头，陆经理是花了五十万才买回来的。五十万，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但他又隐隐觉得，这块石头不值这么多钱。不然，陆经理也不会把它放在仓库里。他特地赶来找凌晓宇，就是想问问他，这块大石头到底值多少钱，想不想把石头弄回来。
　　一想到佛掌石被丢在一个破仓库里，凌晓宇不觉一阵心疼。他问道：“陆凤鸣说他是个奇石爱好者，不是吗？”马建笑起来：“他除了钞票，啥都不喜欢！”凌晓宇愤愤地说：“他骗我！”马建问道：“那块大石头，到底值多少钱？”
　　凌晓宇只好给他解释说，石头是没价的，关键就看你喜欢不喜欢。喜欢呢，价值连城，不喜欢呢，白给你都嫌碍事占地方。这块佛掌石，他是真喜欢，十万块钱，他还是愿意买回来的。马建一听就高兴了，说他去想想办法，然后就快步走了。
　　第二天傍晚，凌晓宇接到了马建的电话。马建兴奋地说，石头他已经运出来了，正往凌晓宇家赶呢。凌晓宇赶紧请了假，赶回家，却见楼外停着一辆小货车，车上装着佛掌石，马建也正在车下等他。
　　凌晓宇跳上小货车，抚摸着佛掌石，那种欣喜已溢于言表。佛掌石虽被搬运了两次，但仍是完好无损的，和当初见到它的时候一样。马建招呼一个工友，再加上凌晓宇，三个人费了一番力气，又把佛掌石搬上楼，仍然放到阳台上。
　　凌晓宇重又拿回了宝贝，高兴啊，悄悄问马建，怎么把石头弄出来的。马建得意地讲起来。今天一早，马建就去找陆凤鸣，跟他扯了个谎，说是老家的村主任新建了所房子，想搞个假山，一直没有合适的，他看这个石头挺好，想送给村主任。陆凤鸣说这块石头是他买来的，哪能白白送人啊。马建掏出三万块钱给了他。陆凤鸣嫌少，马建又掏了两万，陆凤鸣就应了。马建赶紧雇车，把石头装上车，假装出城了，晚上才给凌晓宇送过来。
　　凌晓宇撇撇嘴说：“你这一转手，就赚走我五万块呀！”
　　马建狡黠地笑着说：“你赚了四十万呢，比我可多多啦。”
　　凌晓宇忽然想到这块石头原本也不是他的，较真下去也不好，就给马建转了十万块钱。马建收到钱，脸上乐开了花，喜笑颜开地走了。
　　凌晓宇又回到阳台上，拿着小毛刷，一点一点清理着石头上的灰尘和土屑。直忙了三个多小时，这才彻底清理干净了。稍稍站远一点，仔细欣赏，却见这块佛掌石真是天工偶成。只见它既有巍峨峻峭的雄姿，也有玲珑剔透的小巧；既有层峦叠嶂、嶙峋峥嵘的奇观，也有浑然天成、若人若兽的妙趣。他越看越喜欢，又连连拍了十几张照片。
　　凌晓宇看着照片，灵机一动。他想不透陆凤鸣为何要花五十万块钱来买这块大石头，而买完石头却丢到仓库里，而马建却花了五万块钱又给买走了。陆凤鸣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啊？如果陆凤鸣看到大石头又回到自己手里，他还会不会再来买呢？凌晓宇被这个想法激动着，又把美图发到了朋友圈。
　　半夜，马建忽然打过电话来，带着哭腔说：“兄弟，你怎么把石头的事儿捅出去了？陆经理找我没完呢！”凌晓宇淡淡地说：“大哥，石头是我买的，那就是我的啦。怎么处置，就没必要听别人的啦。”一句话把马建堵得哑口无言。
　　过了没多大会儿，陆凤鸣又打过电话来，神秘兮兮地问道：“兄弟，我花了重金把那个宝贝石头买回来，却不敢放家里，你知道为啥不？”凌晓宇脑子里一直有这个疑问呢，说道：“我不知道啊。”陆凤鸣说道：“我找风水师算过，那块石头不祥。”
　　凌晓宇心里一紧。风水这事儿，他还真信。他们公司原来不温不火的，后来老板请来位风水师给看了看，风水师让他在公司门里建了个假山，山上还有个小瀑布。从那以后，公司生意越来越好，让他不得不服啊。他忙着问道：“那位风水师怎么说的？”陆凤鸣说，原话他给忘了，也学不来，要是有时间，还是当面听听的好。两个人就商定，第二天中午，去拜访这位风水师。
　　第二天中午，陆凤鸣带着凌晓宇去拜访风水师。
　　风水师有六十多岁，鹤发童颜，很有几分仙风道骨。陆凤鸣跟他挺熟，说明来意，风水师说道：“世上没有绝对的祥物，也没有绝对的不祥，关键要看格局和气场。风水风水，一个风，一个水，都是可变的，就看怎么结合了。”这话通俗易懂，凌晓宇连连点头。风水师让他把他家的情形画下来。凌晓宇就如实画出来。
　　风水师看着图，皱着眉头，久久不语。陆凤鸣倒急了，催促道：“怎样？我跟这位小兄弟一见如故，有话你尽可以直说。”风水师点点头，这才说道：“这块石头，你们叫它佛掌石，看着也确实像。天造万物，都是有灵性的。上天造出这块佛掌石，自有它的用意。那你们想想，佛掌压住了什么？”
　　凌晓宇惊疑地说：“难道是孙悟空。”风水师点点头，接着说道：“西游记里是那么写的，我们的相书上也是这么说的。佛掌，只为压住大邪大恶。孙悟空那么大本事，都被压了五百年，更何况咱们这些俗人呢。被佛掌压住，就再难翻身了。”
　　凌晓宇喃喃地说道：“可是，我不是邪恶的呀。”
　　风水师微微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我只看风水，不评判人。”
　　凌晓宇吓得白了脸，连忙问道：“有破解之法吗？”
　　风水师说，破解的法子有两个，一个是搬走，那就万事大吉了，这也是最简单的法子，另一个是在佛掌石前放置一个遮挡物，代为受过，也能改变掌势。凌晓宇沉下脸来，轻轻“哦”了一声，心里也没有主意。陆凤鸣谢过了风水师，带着凌晓宇出来，说道：“你琢磨琢磨吧。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啊。”凌晓宇忙着谢过了他。
　　晚上，凌晓宇回到家，看着佛掌石，越看越喜欢，扔掉是舍不得的。可不扔掉，又能怎么办呢？他一时也没了主张。要说找个遮挡物，似乎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凌晓宇还被另一个问题困扰着，那就是陆凤鸣为啥肯重金买走那块不能摆放的佛掌石。他不能直接问陆凤鸣。就是问了，陆凤鸣也不会跟他说实话。他认识的对陆凤鸣有点儿了解的人，就是马建了。
　　他请马建喝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马建摆摆手说：“陆经理呀，绝对是个人精，不会干一点儿赔本的事。他给你花了这么多钱，肯定能赚回多十倍的钱。”凌晓宇迷惑地说：“可是，我就是一个小老百姓，啥本事没有，哪能给他创造利益呢？”马建想了一会儿，也摇了摇头说：“我也想不出来。我要有他那脑子，就不当瓦工啦。”
　　凌晓宇心里的疑问，又加深了一层。
　　这天晚上，马建忽然给他打来电话，兴奋地告诉他说，他们工地上挖出了一块石头，形状很特别，问他有没有兴趣去看看。一听说有好石头，凌晓宇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就应了，让马建把定位发给他，他穿上外衣就出了门。
　　半个小时后，凌晓宇赶到了工地，马建带他去看石头。这个工地要起新楼，正在挖地基呢。在一个大坑边，堆着许多石头，有一块石头被特意挑出来，放在一旁。凌晓宇凑过去一看，却见那是一块小巧的太湖石。他围着石头看了两圈，猛然发现，那是个孙悟空啊。肩上扛着金箍棒，一只手举在眉前，搭起凉棚往前看着。石头嘛，都是天然的，未加雕琢，能有三分神似就算不错的啦。他很喜欢这块石头，以六千块钱买下来。
　　那石头是马建他们挖出来的垃圾，应该运到城外丢掉，现下卖了这么多钱，马建很高兴，让工友开来小货车，给凌晓宇送家去。几个人把石头搬上楼，又往阳台上挪。
　　孙悟空石挪到佛掌石前，凌晓宇眼前一亮，兴奋地说道：“天助我也。这回真是两全其美了！”马建惊奇地问道：“你咋这么高兴？”凌晓宇指了指佛掌石，又指了指孙悟空石，说道：“我原先有块佛掌石，这又有了块孙悟空石，两块石头一配对，那就是天下一绝。马哥，谢谢你啊。”
　　马建懊悔不迭，带着工友黯然而去。
　　凌晓宇只说那块石头像孙悟空，却没说出这块石头另有意味。孙悟空石摆在佛掌石前，佛掌石就不直对着客厅了，正应了风水师的话！留住了宝贝还保住了风水，他能不高兴嘛。
　　当天晚上，凌晓宇又是一通忙碌，把孙悟空石清理干净，只差刷一层清油了。他太累了，就先休息了。他躺在床上，正做着美梦，忽然听到一阵“嘎嘎”的响声，伴着轻微的颤抖。他顿时醒了过来，循声来到客厅，却听那声音是从阳台传来的。他开了灯，向阳台走去。
　　突然，他脚下猛地一震，接着就是一声闷响，他吓得停住了脚步。他凝神看去，却见阳台和客厅相接处裂开了一道口子。正在他惊诧万端时，阳台上又是“嘎”的一声，接着，他就看到整个阳台垮塌下去。然后，就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还有楼体的震动，夹杂着人们的尖叫。他现在面对着黑夜了。一阵冷风吹过。很快，浓重的烟尘升起来。他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凌晓宇家的阳台塌了，也砸塌了下面四层人家的阳台，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市里派来专家对楼体质量进行调查，结果发现开发商盖楼时使用了劣质钢筋，才导致阳台承重后垮塌。小区的居民心里都不踏实了，强烈要求对所有的楼梯质量进行调查，结果如出一辙。开发商陆凤鸣被逮捕追责。市里制定了楼梯加固方案，很快就开始施工了。
　　至此，凌晓宇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原以为是他把佛掌石和孙悟空石摆在阳台上，太重了，才压塌了阳台，那他就得承担楼下邻居们的损失了。现在调查清楚了，他才松了一口气。邻居们还都庆幸，亏得他摆了重物，才让劣质工程浮出水面，不然，没准儿还会出更大的祸患呢。人们再见到凌晓宇时，倒纷纷夸他办了一件好事。
　　凌晓宇也才明白，陆凤鸣心虚呀，看到他在阳台上摆了佛掌石，这才想着重金买走。他带着凌晓宇去拜见风水师，也是要借着风水师之口让他把佛掌石搬走。凌晓宇无意中得到了孙悟空石，那是他们绝对没有想到的。正是这两块石头，让他现了原形。
　　两块石头都摔碎了，凌晓宇还是把它们搬到楼上，准备修复成原样。佛掌石压着大邪大恶，不能就这么碎掉。冥冥之中，他就有了这个使命。

　　原载《传奇传记文学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