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故事《真正的贵族》

艾湛云

　　真正的贵族

　　
　　茗雅轩18号居然住进了一家收破烂的！
　　还不到中午，这个消息就被住在6号别墅的马太当作爆炸性新闻传播开了。正在打保龄球的贵妇们不太相信马太的话，她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女人，关注别人的隐私就像关心自己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一样起劲。马太很着急，使劲挥着手臂：“哎呀！我今早跑步时看见18号的两个孩子，小姑娘说他们家没有车，更没有司机，爸爸是个收废品的，妈妈有病坐轮椅。”马太还补充说她已经找门卫核实过了，这家人有入住证，还能打开智能密码锁。圈里人都知道，地产大鳄吴前收山前推出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茗雅轩，这里自然也就成了财富、地位和名望的象征，并不是有钱就可以住到茗雅轩来的，18号空了近2年，谁都不知道业主是谁。
　　3号的牛丽最讨厌马太那种夸张的表情：一点女人的典雅气质都没有。她们一致认为这家人是被雇来看房的，趁主人不在就收起了破烂，反正富人区里的垃圾值钱。
　　可这一家住户，男人果然是个收破烂的，茗雅轩很多人在傍晚时分都看见他蹬一辆装筐的自行车，吹着口哨回到别墅区来，他们家的两个孩子放学回家手里还提着菜，轮椅女人大家只有在星期天被孩子们推她出来散步时才看得见。这个家庭成了茗雅轩里一道非常特殊的风景，牛丽仿佛早忘了15年前她老公也收过破烂，她和12号的张小雅打赌：“他们一定是来城里打工的农民。这年头农民也学乖了，知道奔富人区淘金来了。”说归说，茗雅轩的住户对新邻居还是很宽容的，没有人去打听来历，也没有人嗤之以鼻到物业去告状。因为真正的贵族是不会追问别人的来历而且要有涵养。
　　别墅区里有个露天泳池，女人们喜欢在这里游泳做日光浴，随便也交流些信息。这天，牛丽正躺在水池边晒太阳，一转头，突然发现18号的那个小女孩手里拿着塑料袋，正眼巴巴看着她手里的饮料瓶，她顺手把瓶子给了小女孩。马太当下红了眼圈：“这小姑娘怎么不去上学呢？”张小雅马上接过话说：“是啊，这几天都看见她推着破轮椅和她妈妈散步呢，今天居然出来拾塑料瓶了。”马太用手巾擦干眼泪说：“那收废品的最近不吹口哨了，我看他女人脸色越来越差。”牛丽和老公开着3处煤矿，可舆论近来对他们很不利，一篇小报甚至说某煤矿主为富不仁，不关心公益事业，慈善捐款也从不参加，这可把她老公气坏了。牛丽看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心里动了动。
　　不知怎么回事，最近一个星期内，18号那个收破烂的男人带着一对儿女推着轮椅上的病女人在晚上依次按响了17个邻居的门铃。他脸色拘谨，搓着双手，说一口大家都听不太懂的方言：“俺家的邮箱里被塞进了七八个信封，每个信封里都有很多钱，门口每晚都有一大堆吃的、用的，俺们也不知道是谁放的，只好在这里谢谢各位了。”可奇怪的是，没有一家承认给过他们什么帮助。
　　不久，茗雅轩的住户看见小女孩又背起书包和哥哥一起上学去了，许久不见的女人也能下轮椅走路了，男人重新吹起了口哨，穿一身大家救济的高级名牌去收破烂。18号住户用感激的目光看每一个人，可除了马太，大家依然对他们很冷漠。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18号一家突然不见了，除了马太谁也不放在心上，因为一年一度的茗雅人聚会即将开始。这是当初签购房合同时写在协议上的：要求茗雅的住户们轮流在自己家里请邻居聚会，开始大家很好奇，后来一想，茗雅住户非富即贵，聚会也是一种机会，还纷纷夸吴前用意深远呢。去年，1号别墅的主人，皮草大王李可海就成功地举办了第一次聚会，那次聚会促成了好几笔大生意，所以大家都期盼着下一次聚会的到来。令人惊喜的是今年请柬的主人居然是吴前，地点就在18号。吴前如今专门从事慈善事业，但很少在媒体上露面，茗雅轩很多老总也不知他长什么样。马太也很高兴，马先生已经快半年没有回家了，聚会时他一定会回来。只是，马太有些担心18号一家人，不知道他们搬哪儿去了。
　　吴前果然有号召力，聚会这天茗雅轩所有的住户都准时来到，甚至还有平时不知庐山真面目的9号：一个演艺界大腕。吴前在门口迎接每一对来宾，他看上去60多岁，面容憔悴又和蔼，也不知为什么，除了马太夫妇，其他人看见他都有些惊讶，个个欲言又止的样子。大家都是第一次来到18号，这里几乎没怎么装修，更谈不上有些什么装饰品，等大家都坐下后，吴前又给每人端上一杯清茶，笑眯眯地说：“大家好，好久不见了啊！”张小雅忍不住问：“吴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对其他人解释说：“他是我和我老公的行为课的老师。”吴前哈哈大笑起来：“我就是吴前，坦白说吧，在座各位基本都听过我的课。”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做地产的吴前就是X大学著名的语言行为课老师，原来只知道他在国外做访问学者很多年，对上流社会的交际礼仪非常熟悉，所以都请他单独面授过西方贵族的语言行为，这也是眼下富人圈中很流行的做法。
　　吴前等大家都平静下来，才说：“还记得你们听完课后我说过的特殊考核吗？很不幸，虽然马太没有上过我的课，但你们中除了她没人能通过最后的考核，也就是说，你们虽然有豪宅别墅、靓车华服和美酒佳肴，但离真正的贵族还有距离。下面我请考官出来。”听了吴前的话一屋子人面面相觑，看见考官后嘴巴更是变成了O型：“天啊，这不是收破烂的一家吗？”吴前点点头说不错，他最后的考核就是看看茗雅轩的住户们近距离接触所谓的“穷人”时表现出来的行为和做法。他很高兴，大伙儿没有把收破烂的邻居赶走，还给了这家人很多接济。但让他痛心的是，除了马太和富人家的保姆、司机们，茗雅轩的住户没有人和这家人说过一句话。
　　吴前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大家能成为邻居，不是偶然的，是我刻意安排的。我知道你们每一户能拥有今天的财富，背后都有很多辛酸和血泪。说白了，你们和我一样，原来也是穷人，所以我把茗雅轩卖给你们。”大家一听都呆住了。
　　过了半响，牛丽老公最先开腔：“俺从前也是收破烂起家的。”一口山东话语出惊人，“俺听出他们也是山东的，想上前拉话，老婆不准。”牛丽有点儿尴尬：“好不容易让你习惯说普通话了，俺还不是怕别人笑话咱嘛。俺都偷着给考官一家邮箱里塞过两回钱了，就怕老乡家日子不好过。”
　　吴前显得有些激动：“你们发家前卖过苦力、遭过白眼，可如今你们有钱了，学习起贵族礼仪，好把自己的行为举止提高一个档次，但你们都忘了我说的话：真正的贵族眼中众生平等，他们的礼貌与美德能给人以精神抚慰和心灵的温暖。你们中有的人开了医院，可他没有去问一问坐轮椅的妈妈需要看医生吗？有的人是私立学校的股东，可他也没有去关心一下那两个孩子在哪里上学，你们以为给钱就是做善事，就是慈善吗？错了！幸好他们只是考官，如果真的是收破烂的，他们在这里一天都呆不下去，你们眼里的冷漠就能把他们赶走。”吴前的话让很多人都低下了头。
　　突然一个低低的哭声传出，是张小雅：“我们从前在国外的时候有一次没钱了，饿得不行又找不到工作，是路边一个老乞丐把要来的面包全给了我们，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就这样了。”她的话带起了很多人的共鸣，很多人都红了眼圈。
　　吴前也很难过，他把头俯在手上好一会，才抬起脸说：“我是靠街坊四邻供完大学的，可过去好多年我都钻进了钱眼，把房产炒得高高的，开发的项目迎合的也是所谓‘富人’的品位，直到5年前我被确诊患了癌症。那天，万念俱灰的我没有坐车，想自己走回家。在路上我碰到一个老邻居，他说如今他靠收破烂为生，在我开发的一处富人区里被人放狼狗咬了，我这才发现自己的一生真是罪过。从那以后我就到大学里开专门的课，告诉有钱人应该对社会尽到什么样的责任。你们住进茗雅轩是我一生中最成功的一个项目，因为你们明里暗里都帮助过别人，也就是说你们还有悲悯和仁爱之心，我不希望以后别人指着脊梁骨骂我一生只给自私无情的人造房子。”吴前的话让大家唏嘘不已。
　　这时，那扮演收破烂的一家四口由小女孩带头，把马太拉了出来，轮椅女人给她戴了一个花环，小女孩说：“谢谢奶奶天天到我家陪‘妈妈’说话，还给我们买了新衣服。”男人说：“我们走了你还到处打听，真是个难得的富人。”马太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我真羡慕你们一家子，虽说没钱，但快快乐乐的。老头子，当年我卖血给你做本钱，如今你什么都忘了。”马先生是上市公司董事，什么场合没经历过，这下却在众人的眼光中尴尬地低下了头。
　　三个月后，吴前去世了，他所有的遗产都捐赠给政府建盖了经济适用房，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茗雅轩18号则由马太负责，成了流浪儿之家，现在马先生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这里接马太。

　　

原载《奇奇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