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南民间故事《拔脉根》

拔脉根

　　明代嘉靖年间，山东蒙山沂水一带，出了一位非常有名的风水先生。据传谁家要是得到他的点化，谁家就会祖坟冒出青烟，富贵降临。当地不少人家，都以能见此一面为幸，可惜始终不能如愿，因为此人来无影去无踪，人们只知道他自称姓闫。
　　蒙山沂水的当中地界，有一个叫神墩的村子，村里有家姓鞠的财主，家大业大，日子过得殷实富足，平时也有不大不小的善名。他生有九个儿子一个女儿，只不过是家中没有一个做官的，这让鞠财主时常感到美中不足。他一直想找到这位风水先生给看一看祖坟的风水，好让儿辈们当中出个有功名的，以光祖耀宗，了却多年的心愿。
　　这天傍晚，鞠财主坐在屋里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等着吃饭，忽然仆人来报，说大门口有一个要饭的老头儿，打发他饭食他不走，非要面见老爷不可。鞠财主一听，认为要饭的不要饭食，那是要钱，就吩咐仆人给他几钱银子算了。谁知话音未落，那个要饭的老头儿却一头拱了进来，开口就说：“鞠老爷，久闻您乐善好施，仗义疏财，请看在小老儿年老体衰的份上，留在府上赏口饭吃吧！”由于事出突然，鞠财主不由得端详了一下来人：虽然穿着破旧，灰头土脸，可瘦而清秀，目光有神，并且出言不俗，就怀疑这人不是个要饭的，他不动声色地表了态：“既然老者是奔我而来，就权且住下再说吧！”要饭的老头儿双手一抱拳，不客气地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鞠财主吩咐仆人收拾一间偏房，给老头儿洗个澡，找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换上，让他和仆人们一桌吃饭。鞠财主说完，仆人领着要饭的老头儿走了出去。
　　第二天的上午，鞠财主找到要饭的老头儿，和他啦起呱来：“看你一大把年纪了，为何还要孤身一人四处乞讨呢？”要饭的老头儿今天的精神比昨天强多了，他不紧不慢地回答说：“小老儿多年孤身一人，喜欢浪迹天涯，游山逛水，只是近感体力不支，想在贵府落下脚来。”鞠财主笑了笑：“老者要住便住，反正我家也不多你一个人。哎！还不知你姓甚名谁呢！”要饭的老头儿略一沉吟说：“小老儿姓门名礼三，鞠老爷哪天若嫌我碍事了，说一声我便离去！”鞠财主摇了摇头说：“不要提这些扫兴的话！”
　　这个叫门礼三的老头儿住在鞠财主家，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也不用干活，平时就到村里村外转悠转悠，很是自在。鞠财主还时常来看望一下，可门礼三从来不说感谢的话，鞠财主也没放在心上，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三个月过去了。谁知这时候家人和仆人们不愿意了，说什么我们天天忙忙碌碌辛苦得很，还不如一个穷要饭的，倒成了家里的吃饱蹲了，有时还当着门礼三的面难为他。门礼三面上装作不知，心里却划算开了：看来要在鞠家住下去，得露一手给他们看看才行！
　　这天深夜，门礼三轻轻地敲开了鞠财主的房门，悄悄地对鞠财主说：“我来贵府一住就是仨月，见老爷您不嫌不弃，就想对您说件事情。”鞠财主一直觉得门礼三不是一般的人物，此时见他深夜来找，肯定有不是一般的事情，就把身子向前凑了凑说：“老门请讲！”门礼三压低着声音说：“其实小老儿整天奔波在外，是喜欢看风望水。今观贵村的神墩之下，藏有价值连城的金银财宝。”他有点惋惜地接着说，“但要取出宝物，你就是把神墩翻个底儿朝天，也是枉然，必须有十个儿子的人家才能办到，并且取宝时用手搬动神墩即可。”门礼三说话嘎然而止，起身回屋去了。
　　鞠财主闻听门老头之言，立刻被搅得再也睡不着了。他想这小山似的神墩之下，居然还压着宝贝，门老头虽然来历不明，想他也不会胡猜瞎说的，只是这有十个儿子的人家，可太稀罕了！而像这种天大的好事，又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如果由自已家去取呢？可是自已儿子虽多，却只有九个，是不符合条件的。鞠财主思来想去，忽然心中一亮：九个儿子再加上一个闺女婿，不正是十个儿子吗？看来这金银财宝就是天神送给老鞠家的！他干脆穿衣下床盘算起取宝的事宜来。
　　取宝之事宜早不宜迟，说办就办！第二天的黄昏时分，鞠财主悄悄地唤来九个儿子和一个女婿，对他们说出了搬墩取宝之事，并且准备好了许多布袋和箩筐。等到夜深人静之时，爷们十一个来到了神墩跟前。鞠财主站在那里，指派九个儿子和一个女婿，围着神墩散开，双手插到神墩底部，听他号令一起用力。鞠财主等儿子女婿准备好后，低沉而有力地喊了一声：“搬！”九个儿子一个女婿“嗨”地一声，只见那小山似的神墩竞然拔地而起，下面“唰”地放出一圈光亮来。在抬到齐腰高时，鞠财主借着那明晃晃的光亮，看到了里面那成堆成堆的金银财宝，他惊喜异常地大喊道：“他姐夫，使点劲儿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搬起的神墩“扑通”一声落回了原处，周围又是一片漆黑。鞠财主哪肯算完，就叫儿婿们再搬一次，可这时任凭他们怎么用力，那神墩就像象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了。鞠财主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拍着个后脑勺连声懊悔道：“鬼使神差，鬼使神差！我怎么非喊一声他姐夫不行呢？唉！”他站在那儿楞了一会儿，心想这宝物是取不成了，就领着儿子女婿，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去了。
　　鞠财主回到府内后，还在为刚才的事儿懊悔不已：这些价值连城的金银财宝，眨眼功夫就从手边溜走了，你说疼人不疼人！他懊悔了一阵儿后，又在自己安慰自己：这本来就不是自已的财帛，想是想不来的，得不到也就算了，可这个门老头，他是怎么知道这神墩之下有宝，并且还得有十个儿子的人家才能得到呢？这个门礼三！门礼三......鞠财主小的时候也上过两年私塾，今天他忽然觉得这三个字里有点什么，有点什么呢？他忽然一拍脑门：这个门里三，不就是个闫字嘛！难道这个门礼三就是那个有名的闫先生？鞠财主思前想后，肯定这人就是闫先生无疑了，他这时好像比得了那些财宝更高兴，什么也不顾了，连忙来到了门老头住的偏房。
　　鞠财主刚要敲门，一试门虚掩着，就推门走了进去，然后也没管三七二十一，就跪在了门老头的床前。门老头在床上翻了一个身，问道：“谁呀？深更半夜的！”鞠财主诚惶诚恐地回答说：“闫先生，我姓鞠的有眼不识泰山，慢怠了先生，还请恕罪，我可是找了您多年了！”门老头好像知道鞠财主要来似的，起身坐在了床沿上说：“不知者不为过，鞠老爷请起来说话。”门老头等了等，又开始说，“既然你已知晓我是谁，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就是那个闫先生。有道是有缘终久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咱俩还真是缘分不浅哪！”接着对鞠财主说出一番话来：老朽看风望水半生有余，自以为参透了天机，也成就了薄名，但国有国法行有行规，看风望水这个行当，当你参透天机之际，就是你歇身休业之时，否则就会大祸临头！念你鞠老爷多年诚心相寻，故留下最后一个机会，登门感谢厚意。但当老朽隐姓埋名来到府上后，不由得又犹豫起来，因为府上的祖坟风水呈特殊之势，弄不好就会冒犯天条，遭到双目失明的惩罚，我孤身一人再加上年老体衰，又能依靠谁呢？鞠财主听完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先生！您尽管明言赐教就是，不管您的眼睛出不出事儿，我姓鞠的就拜您为我的亲爹老子，为您养老送终！”闫先生其实要的就是这句话，但为了让鞠财主有个记性，他再让鞠财主发个毒誓，鞠财主当即指天表示道：”我姓鞠的若对老先生三心二意，自食其言，让我不是噎死就是碰死！“”闫先生这才松了口气，开口道：“三天后为你指点指点，你先回屋去吧！”
　　第二天的上午，鞠财主召集妻子儿女及孙子辈等多人，摆设香案，跪拜闫先生为亲爹老子，让儿子们呼闫先生为老太爷，孙子辈呼老老太爷，并表示永不反悔。他接着把闫先生由偏房搬到宽敞明亮的堂屋之中，和自己一桌吃饭，共享天伦之乐。就在第三天的晚上，闫先生向鞠财主道出了鞠家祖坟的实情：“鞠家祖坟的位置也算不错了，只是偏离了脉线三丈之远，后代只能是富而不贵了。若将祖坟北移三丈，保管三年后便会富贵临门！”鞠财主此时真是喜从天降，他选了个黄道吉日，找来许多人手，隆重地把祖坟迁移到了闫先生指定的地方。说来也巧，就在鞠家祖坟迁好之后的当天，闫先生的双眼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鞠财主没有食言，恭恭敬敬地把闫先生供养了起来。
　　以后正如闫先生所料，三年后鞠家有两个儿子一起金榜题名，一下子就中了两个进士，接着又被朝廷留在京城任职。鞠家当然是欢天喜地，上上下下对闫先生更加尊敬了。又一个三年过去之后，鞠家又出了两个进士，并且孙子辈中也出了几个举人和秀才，成为当时有名的书香门第，官宦之家。
　　这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正逢鞠财主的六十大寿，儿女后代、亲朋好友和地方官员纷纷前来祝贺，光那各式各样的轿子，就停满了一条街，光那待客的宴席，就摆了一百零八桌。宴席之上，闫先生高居上首，也受着众人的祝贺。可谁知他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又新添了个哆嗦病，还有两眼失明，脸上鼻涕涎水地也不知道擦，很不雅观！正巧有一只御赐的翡翠九龙壶，被他不小心拨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惹得鞠财主的儿子们又心疼又心烦，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发作而已。
　　散席之后，几个做了大官的儿子找到老爹，齐声埋怨老爹不该把闫先生请出来，还把御赐的九龙壶给摔碎了，又说宴席上首坐着个瞎汉，多丢人哪！鞠财主耐心地劝说着儿子们，可越劝越厉害，最后鞠财主亮出了底牌，大声道：“如果失言，我可是发了毒誓的！”官职中最大的儿子还是不服气地说：“毒誓，毒誓能毒过皇帝的威力吗？有真龙天子庇护着我们，我们还怕谁？”几个儿子也都跟着赞同。此时的鞠财主也被说转了心，他一想也是这么个理，我鞠家现在家大业大，有权有势，还能直接通天，谁还能把我怎么样？
　　就在儿子们各奔前程后，鞠财主以家中事务繁忙，想让闫先生清净为由，又把闫先生搬回了原来的那个偏房，当然也不让上大桌子一块吃饭了。开始鞠财主还隔三差五地去看望一下，仆人们送饭送水也算及时，后来时间长了，鞠财主基本上就不过去了，各方面的照应也没那么周到了，有时甚至还忘了送饭送水。闫先生倒也大度，心想端人碗受人管，也没去计较什么。
　　这年快过年时，天降大雪，寒气逼人，闫先生的徒弟前来探望师傅，他一进屋就看见师傅围着床破被子，蜷曲在床上，还冻得直打哆嗦，屋里连个取暖用的火罐子也没有，气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道：“鞠家的良心都叫狗吃了？是谁给他家带来的大富大贵？过河拆桥，忘恩负义，遭天打五雷轰的玩艺儿！”阎先生深陷的眼窝里流出了泪水，哆嗦着嘴唇说：“算了算了！如今鞠家用不着我了，我也不想在这里呆了，”他继续劝解着徒弟，“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谁让我说话不留余地呢？当初我要是让鞠家北移祖坟一丈，他家顶多也就出一个进士，我也就不会到这步田地了！”徒弟仍然愤愤不平地说：“那就这样便宜了他们？”闫先生抬起头来，对着徒弟说：“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了：今晚子时三刻，你去鞠家老祖的坟前，点燃三柱香，祖坟上就会长出一棵梨树来，上面开满梨花，你可采两朵来，朝我的眼上擦一擦，我的双眼就会复明的，到时老朽再另寻栖身之地。你采两朵梨花，鞠家只会有两个儿子被罢官，于他们的性命无忧，切记切记！”徒弟不解地望着师傅，心中好生纳闷：都什么时候了，师傅还在为他人着想。
　　子时三刻说到就到了，徒弟来到了鞠家祖坟前，点燃了三柱香，眼看着就从祖坟上长出了一棵梨树，枝繁叶茂，开满了梨花，还闪着银光。徒弟上前采下两朵，装在了兜里，就在他转身往回走时，忽然又想起了师傅的遭遇。鞠家的失信，使他非常愤怒，就想这样的人家留在世上何用，不如死个干净利索，他知道这棵梨树就是鞠家的脉根，就是它供给鞠家的风水。他狠了狠心，用双臂抱住树干，三转两转一用力，把梨树连根拔了出来，扔在了一边，然后回到了师傅的住处。他拿出那两朵梨花，朝师傅的眼上擦了几擦，师傅的双眼立刻复明如初了。师徒两个连夜动身，悄悄地离开了鞠家。
　　事隔不久，鞠家就传来了噩耗：先是鞠家三个做大官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地暴病而亡，以后鞠家的后代当中，也是接二连三地不是暴亡就是病故。如日中天的鞠家，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鞠老财主，可不久他又得了中风病，留下了走起路来越走越快的毛病。有一天鞠老财主在天井里遛达时，谁知突然越走越快，脚步想收也收不住，一头撞到南墙上碰死了。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如今鞠家的祖林已经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平地，只有那个下面压着金银财宝的神墩，还独自蹲在那里，到如今也没听说谁取出过宝贝来。

　　（原载《民间文学》2007－7月上）

发稿多年了，再翻出来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