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故事《陶玉山的愤怒》

陶玉山的愤怒

　　这天，一辆警车开到了城东的一个豪华小区，此刻，警察将要在这里实施一次异乎寻常的行动！
　　
　　事情是这样的：有个小孩叫陶玉山，老家在农村，父亲是个不可救药的酒鬼，两年前的一天，他为了弄几个酒钱，竟然抱着三岁的儿子来到城里，说是要送人，其实是要卖几个钱。那天恰好有一对夫妻遇见了陶玉山父子，男的叫许崇久，女的叫唐霞，两口子开着个广告公司，有自己的汽车、洋房，家里雇着佣人，是个非常富足的人家。过去他们一直忙事业，顾不上要孩子，等事业有成想要孩子了，两人都已年过四十，好久没有怀上孩子。这天，夫妻俩看到了三岁的陶玉山立刻就喜欢上了，陶玉山的父亲自然也没说自己是孩子的爸，只是说孩子是个“孤儿”，要寻找个人家养活，于是许崇久夫妇就把孩子收养了下来，当然，他们给了陶玉山的父亲一笔钱。也算是报应吧，陶玉山的父亲用卖儿子的钱买酒喝，酒后下河冲凉，给淹死了。
　　
　　许崇久夫妇中年得子，夫妻俩如获至宝，将所有的疼爱都倾注到了这个儿子身上，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不料两年后，陶玉山的生母吕静芳得知了儿子的下落，她向警方报了案，警察原本以为是人贩子作的案，后来一调查，不是这么回事，于是就做许崇久夫妇的工作，让他们把陶玉山还给亲生母亲，许崇久夫妇哪里舍得呀，说啥也不答应，警察说，孩子是吕静芳的呀，不还不行，就这样，今天警察带着陶玉山的生母吕静芳来领儿子了！
　　
　　警察进了许家，许崇久和唐霞早哭成了泪人，他们说，倘若当初知道陶玉山不是“孤儿”，他们是决不会收养的，他们和吕静芳商议，愿作陶玉山的干爹干娘，为他在市里提供优越的生活、学习条件，等他们百年之后，所有的遗产都由陶玉山继承，他们甚至愿意现在就立下遗嘱。假如吕静芳愿意过来的话，他们还可以在市里给她买房，并提供就业；愿意回去，什么时候想来看儿子，他们提供路费食宿。孩子以后上学了，只要逢年过节放假，都会把他送回到亲妈那里去……
　　
　　但是，吕静芳怎么可能答应？她曾几次在寻找儿子的路途上昏死过去，现在，她只想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再也不撒手！
　　
　　警察见双方协商没有结果，只能强制执行了，他们护送着吕静芳抱着陶玉山，上了回家的吉普车。陶玉山虽然只有五岁，可他也看明白了一些，他这时的心情不好受啊，两年了，他早把亲生母亲给忘了，而和养父母情深意笃，现在，一个陌生的乡下女人突然要抱着自己走，小家伙恐惧到了极点，他拼命哭嚎着，喊着：“我要妈妈……我要爸爸……妈妈救我，爸爸救我呀……”
　　
　　唐霞挣脱开警察，扑到了吉普车的前盖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求求你们了，不要带走我的儿子啊……”许崇久攥着吉普车的车门，用男人的大嗓门对来掰他手的警察哭嚷着：“不许带走我的儿子！谁带走我的儿子我就和他拼了！”
　　
　　陶玉山在车内母亲的怀中更是挣扎着、哭叫着，车上车下哭声响成了一片，但吉普车还是开走了，唐霞和许崇久一边哭喊一边追赶着汽车，一次次地跌倒在坚硬的路面上……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陶玉山老家的小村里，突然来了两位憔悴不堪的不速之客，他们正是许崇久和唐霞夫妻俩，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打听着找来的。他们找到了吕静芳的院门，吕静芳闻声走了出来，见了两人大怒，她堵着院子门，把许崇久、唐霞硬塞给她的小孩衣服、点心等礼物猛扔了出去，破口大骂：“你们害了我，害了孩子，还不够吗？这一个月里，孩子刚和我有了点感情，不再哭着吵着找你们了，你们就又来害人了？再敢来，打断你们的狗腿！”
　　
　　唐霞苦苦地哀求道：“大姐，我们大老远的来，没什么别的目的，只求您让我们看一眼孩子，您把他抱出来，我们躲着偷偷看上一眼，我们就走！另外，我们还给您带来了5000块钱……”
　　
　　“收起你们的臭钱！”吕静芳横眉怒目，怒气冲冲地嚷道，“你们走不走？再不走，我可喊人赶你们了！”
　　
　　唐霞和丈夫只得捡起扔了满地的礼物，一步三回头，哭哭啼啼地往村外走。
　　
　　也就在这时，村头上，一个妇女一直尾随着他们，这妇女叫冯映月，她跟了一段路，忽然走上前去，拦住了许崇久夫妇俩，笑容可掬地说道：“大哥大姐，这大老远的来了，进我屋喝口水，休息休息！”说着她就硬把他们往一旁的院子里让。
　　
　　许崇久夫妇确实累了，于是就跟着冯映月进了她家，进了院子，一看，院子里有好几个孩子在玩耍。冯映月把客人请进了内屋，给他们泡上茶，接着她一下给客人跪下了，这倒把许崇久夫妇吓了一跳，忙搀扶她，连声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您快起来！”
　　
　　冯映月爬起身来，哽咽着说：“大哥大姐，你们的事，我都听吕静芳讲了，那个女人，真是天下第一傻女人啊！你们也看到我家了，整个家当值不了千把块钱，孩子生下来日子更艰难啊，更甭提以后受教育什么的了！”
　　
　　许崇久夫妇听了连连点头、叹息，冯映月又说：“大哥大姐，我知道你们是真爱孩子，我过世的男人也姓许，我们生了两个儿子，小的那个叫许家驹，今年四岁多了，你们要是不嫌弃，把我小儿子领养了吧，只要孩子有吃有穿，日后有个好前程，我就是一辈子见不了他也心甘情愿的！”
　　
　　说着，冯映月就从外面院子的孩子堆里抱来了一个小子，这小子一瞧就是个机灵鬼，而且一点不认生，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唐霞搁在桌上的点心匣子，唐霞马上拆开匣子给他拿点心，逗他说：“过来让阿姨抱，阿姨就给你点心吃！”孩子立即张开小手扑进唐霞怀里，还伶牙俐齿地说道：“阿姨，家驹要吃点心！”许崇久问他：“家驹，你去叔叔、阿姨家，叫你天天吃点心，你愿意去吗？”小家伙痛快地说道：“愿意！咱们是坐大火车，‘呜呜’去吗？”“对，是坐‘呜呜’去！”唐霞乐得笑逐颜开，她和丈夫都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伢子。
　　
　　夫妻俩当即决定收养这个孩子，当天晚上，他们在冯映月的家里将就着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抱着许家驹就动身了，小家伙竟然不哭不闹，反而喜不自胜，冲妈妈摇着小手说：“妈妈，过年了我就回来看你，坐‘呜呜’回来，给你带点心吃！”
　　
　　这桩事轰动了整个小村，特别是吕静芳，她抱着陶玉山到处和人讲：“唉，你说那个冯映月她还是个人吗？把自己亲生的儿子送人！”然后她亲着陶玉山的小脸蛋，炫耀地说道，“玉山乖儿子，妈妈可不卖孩子，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妈妈就是穷死也要自己养着你！”乡亲们对吕静芳的亲子之情十分赞佩，对冯映月则是嗤之以鼻。
　　
　　但几个月后，到了春节，事情却起了变化：许崇久夫妇带着许家驹来亲妈家过年了，许家驹被打扮得像个洋娃娃，穿着毛皮大衣、牛仔裤、高筒子毛皮鞋，还学会了几句洋文，什么“噎死”、“闹”、“狗头白”的。这里家家养羊，许崇久还花了上万元选购了一公两母三只纯种的小尾寒羊，送给冯映月。年三十晚上尤其热闹：这里一般人家过年最多买几挂鞭，腊月二十三和年三十各放一挂，初一早晨放一挂，正月十五放一挂，可许崇久他们却买了几千块钱的各式烟花爆竹，什么钻天猴、二踢脚、大雷子、彩珠筒、冲天炮……吸引了全村人扶老携幼地前来观赏，足足一个钟头才放完。吕静芳抱着儿子也在人丛里，可看了一会，她就不顾儿子的哭闹反对回了家，到了家里，她看着陶玉山皴裂的小手，鼻孔下挂着的两道鼻涕，脏兮兮的脖子，再想想洋娃娃似的许家驹，她的心里涩涩的不是滋味。
　　
　　在新的一年里，靠着那头小尾寒羊种的公羊给别人家的羊配种，再加上改良自己的羊群，冯映月家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到夏天就翻新了房子，还自费在院子里打了口甜水井，入冬后，连彩电也搬进了家，还买了罐液化气，有点急事时做饭不用烧柴禾，下个面条烧个开水的，别提多方便了。冯映月的日子越好过，吕静芳的火气就越大。
　　
　　又一个春节的时候，许崇久夫妇开着自己的车带着许家驹来过年，另外，许崇久刚装修了新房子，他就雇了辆槽子车，把淘汰掉的冰箱、席梦思床、沙发、立柜之类的家电、家具，全拉来送给冯映月。吕静芳见了心里酸溜溜的，而且这“酸溜溜”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多年……
　　
　　这年，陶玉山初中毕业，什么也考不上，在家放羊种地。他粗手粗脚，沉默寡言，似乎总是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琢磨，只是沉溺在无边的茫然里。因为他一天也说不了三句话，村里人都觉得他智商有问题，拿他当半傻看待。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家里的日子虽然有了些起色，不过和冯映月家就没法比了，人家早就扒了旧房，在宅基地上盖起了两层小楼，而自己还住在破旧的老宅子里。
　　
　　这天中午，冯映月家请客，在院子里摆了十几桌酒席，全村每一户都受到了邀请，连吕静芳家也请了，吕静芳当然不愿去，她要儿子也别去，但陶玉山还是去了。
　　
　　下午三点多，喝得踉踉跄跄的陶玉山回家来了，他一进门，就开始打包收拾自己的衣物，吕静芳大吃一惊，追着问：“儿啊，玉山，你要干什么？”
　　
　　陶玉山冲母亲艰难地笑了笑，说：“妈，许家驹今年初中毕业，要去英国上学了，我见到他了，打扮得像个小少爷，油光粉面的。”他突然提高了嗓门，激动地说，“妈，那个人，本来应该是我呀！”
　　
　　儿子今天破天荒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来，说的却是这番话，吕静芳禁不住伤心地哭了，她说：“玉山，妈妈不愿意把你送掉，这有什么错？”
　　
　　陶玉山无力地摆了摆手，说：“妈，你什么也别说了！打我懂事那天起，打我被你从唐霞妈妈、许崇久爸爸那里硬抱回来那天起，我就在恨你！特别是每次看到许家驹，我就更恨你！我已经憋了十多年了，我已经快要精神崩溃了！现在，我要走了，永远也不回来了！”
　　
　　吕静芳一听吓傻了：“妈可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啊，你走了，妈可咋办？”吕静芳死死攥住了儿子的胳膊，膀大腰圆的儿子轻轻一甩，她就跌坐到了地上。
　　
　　陶玉山背着包袱，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家门……

　（原载《故事会》红版）

陶玉山心眼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