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故事《三上碉楼探美人》

　　三上碉楼探美人

　　
　　大学毕业后，我志愿来到福建省闽南山乡，当了一名山村教师。全校26名学生，一到六年级，全归我一人统领，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孩子王”！这期间，我爱上了山里的孩子，爱上了满山的杜鹃花，也爱上了山寨最美丽的姑娘妮雅。巧的是，当地人把杜鹃花就叫作妮雅花！可我认识妮雅的第一个夜晚，就闹出了天大的笑话！
　　那是个想家的日子，我躺在学校四面透风的小屋里，辗转难眠。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锣声从寨子里传来，我竖起耳朵一听：不得了了，山寨抢人了！容不得多想，我翻身下床，抄起抵门的木棒就往寨子跑……不想刚到寨门口，迎面就遇到了强人：他们手持火把，身着羊皮褂子，一个个把脸抹得比锅底还要黑，为首之人肩上扛着个哭天抢地的姑娘！
　　看着摇旗呐喊、不断拥来的乡亲，我义从心中起，勇向胆边生，棒子一横，大喝一声“站住！”堵住了强人的去路！眼看恶战在即，谁知这群汉子仅愣了愣神，就“轰”的一声乐开了，一边乐，一边往我木棒上挂腊肉，挂山鸡……根本没有放人的意思。
　　士可杀，不可辱，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抬着越来越沉重的木棒，我使足了力气，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少来这一套！再不放人，我就不客气了！”可还没等我重新摆好架势，喷着酒气的强人们竟一拥而上，一只只漆黑的手在我脸上乱抹，转眼就把我一张白净的脸变成了“黑老包”。随后，他们一声长哨，欢天喜地扬长而去。我呆呆地站在原处，一群紧随而来的姑娘将我团团围住，笑得前仰后合，领头的就是妮雅！
　　原来，我遭遇了山寨一场热闹的“抢婚”仪式，勇敢地做了山寨的“娘家人”，夺得了头彩，也因此赢得了妮雅的芳心！可闹心的是，妮雅真心爱我，却从不让我碰一下，哪怕摸摸手也不行，非要逼我按当地的习俗，去爬她家那高高的碉楼。
　　碉楼是山寨特有的民居，外形酷似碉堡，用一层层石块垒砌而成，高十多米，险峻挺拔，过去用来抵御外来入侵者，如今，却变成攻克爱情的一道“雄关”。爬碉楼也叫爬花楼：小伙子在夜深人静时，沿着墙外一层层石头攀上碉楼，避开姑娘的家人，从狭窄的窗口进入姑娘的闺房，在那里，心爱的姑娘会用激情似火的爱等待你、熔化你……可我只是一介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四眼书生，别说爬碉楼，就是往碉楼下多瞅一眼，小腿早就弹三弦了。
　　为了爱情，我决定智取碉楼！我事先串通好妮雅的弟弟嘎呷，让他里应外合，城门大开。作为回报，我把自己的Mp3送给了他。我是小嘎呷心目中最喜欢的老师，我的话，他哪能不听？
　　我选择了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手持杜鹃花，兴冲冲来到妮雅家碉楼下。我想好了，一定要营造出一个浪漫的求爱氛围，把大学校园里男生追女生的绝活统统使出来，我就不信，一个山寨姑娘能不晕菜？借着如梦的月光，对着那扇小小的窗口，我先是朗诵了一首十人听了九人倒的爱情诗——“你是我的爱人”，然后拨响怀中的吉他，唱着《月亮代表我的心》，胸有成竹地推开她家的一道道房门，顺着一级级楼梯，大摇大摆来到妮雅的闺房，果然，美丽的姑娘正端坐在床沿，静静地等着我呢！
　　可万万没想到，我这自以为高明的求爱方式，竟然捅了马蜂窝。妮雅把我送给嘎呷的Mp3扔到我脚下，红颜大怒：“你收买内奸，从楼梯上来，连碉楼都不敢爬，算什么男人？你要是山寨里的男人，我早把你从窗口扔下去了！”我来不及解释，便被无情地赶了出来。
　　接下来，妮雅对我不理不睬，山还是那样青，花还是那样红，我的心却跌入了万物凋零的深秋，苦不堪言。苦苦等待中，好不容易盼来和妮雅重修于好的机会：近来，山寨以妮雅牵头的“农家乐”举步维艰，进山的客人越来越少，精心准备的饭菜最后只能倒进猪圈，急得妮雅和她的姐妹们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看到这种情形，我灵光一闪，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向省城各大旅行社火速发去山寨图文并茂的详细介绍……
　　嘿嘿，这一招还真灵！不久，旅行社的大客车开进了山寨，游客在一面面小黄旗的引领下，源源不断地拥进碉楼，拥向满山遍野的杜鹃花……
　　这一下，我成了山寨的财神，姑娘们心中的英雄！妮雅也对我刮目相看，那眼神好似带了蜜，一日三餐必定亲自送到我的小屋。只要有空，她就缠着我学电脑，问这问那；我呢，也趁机轻轻拥着她，握住她的小手在键盘上慢慢游走。每当我的呼吸有些急促时，她就会像一只受惊的马鹿惊跳起来，娇声说：“你坏，你坏，你坏！”
　　此时，我真的好想坏一回啊！但她扑闪着大眼睛告诉我：“不爬碉楼的男人，算不得真正的男人，更没有资格碰一下自己心爱的姑娘。”我明白，她还是要考验我，非要我去爬那高高的碉楼不可。入乡随俗，为了爱情，我决心二上碉楼！
　　为保险起见，我画了一张妮雅家碉楼的外形图，并实地观察了好几回，哪儿有一块手可以抓的石头，哪儿有一处脚可以踩的缝隙，先伸哪只手，后迈哪只脚，都一一详尽地标在图上，然后躲在小屋里反复推算。可以说，图上妮雅家的碉楼，我上上下下爬了不止一百回！从理论上讲，万无一失。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来到妮雅家碉楼下。这一次我不敢声张，更不敢引吭高歌，因为我知道，自己爬楼的样子有多笨，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让寨子里的年轻人笑话？
　　按照事先演练的样子，我开始爬楼：先出手，后上脚，双腿用力蹬，再上手，再出脚……我的妈呀，图上的理论根本行不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接近那小小的窗口，只要妮雅伸手一拉，我就能进入爱情的天堂。胜利在望，可我已精疲力尽，再也无力气往上挪动一寸。
　　没办法，我只好抬着脑袋，向心上人发出求救信号：“妮雅，快拉……拉我一把！”妮雅走到窗前，竟然见死不救：“你要是个男人，就自己爬上来！”望着近在咫尺的妮雅，我更加手忙脚乱，豆大的虚汗雨点一样往下落，像只笨熊一样悬挂在窗口下，上不去，下不来，窝囊透了！慌乱中，我鼻梁上的眼镜掉了，眼前一片漆黑，只听耳边山风飕飕，心中小鼓咚咚。我脚下一软，大叫一声，仰面摔了下去……
　　醒来时，我躺在自己的小屋里，妮雅正用煮熟的鸡蛋敷我的脑袋。谢天谢地，我摔在妮雅事先铺好的稻草上，除了后脑勺碰起一个大包外，并无大碍。昨晚，妮雅近在咫尺，居然不伸手拉我一把，也太无情了！一怒之下，我起身要走，乡亲们闻讯赶来，纷纷证明我已爬上妮雅家的碉楼，应该算是寨子里的人了。
　　我深受感动，乡亲们用心良苦啊，他们这是希望我继续留在山寨，留在红旗飘扬的学校……想想我也是七尺男儿，我对妮雅的爱，对山寨的爱，对孩子们的爱，天地可鉴！我就不信，自己爬不上一座碉楼？热血一涌，我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向妮雅立下了誓言：“明天晚上，就是粉身碎骨，我也要爬上你家的碉楼！”
　　妮雅深情地对我说：“我相信，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明晚，我等你！”嘎呷和我可爱的学生们，也纷纷举起小拳头，为我加油助威：“老师，我们支持你！”
　　第二天晚上，攻克碉楼的时候到了。老天爷像是有意考验我，下起了小雨，一时间，风带着雨、雨和着泥，浓雾弥漫了整个山寨。更要命的是，眼镜昨晚丢在妮雅家碉楼下，一直没找到，这样去爬碉楼，我岂不成了睁眼瞎？容不得迟疑，我心一横，管它呢，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上！
　　没走多远，嘎呷和一群学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拦住我的去路。他们一个个淋成落汤鸡，每人手里端着一碗酒，异口同声地说：“老师，我们来为你壮行！”
　　寨子里从前有个规矩，勇士出征前都要喝壮行酒，喝了壮行酒，无往而不胜。我的天呀，我可是滴酒不沾的啊！嘎呷来了个激将法：“老师，连壮行酒都不敢喝，你真是胆小鬼？”岂能让学生小瞧了我？我一咬牙，接过一个个碗，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嘎呷拍着我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宽慰我：“老师放心，喝了壮行酒，你一定能爬上碉楼！”
　　今晚，全寨的乡亲们都在看着我，我决不能让他们失望！仗着酒劲，我一步三摇地摸索着来到妮雅家的碉楼下，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我一定要爬上去，用真诚和勇敢赢得爱情！这么想着，我开始爬楼，说来也神，今晚我的手脚竟神奇般配合上了：手一抓就是地方，脚一踩就可以借力，向上，向上，向上！虽然脚下颤颤悠悠，身子摇摇摆摆，可我始终牢牢攀附在一块块石头上，如有神助！漆黑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完全凭感觉一步步向上攀登。稀里糊涂中，我的手够到了窗台，紧接着，触摸到一双女性温柔的小手，我心头猛然一热，使尽最后一点力气，翻身爬进了那扇小小的窗口。
　　啊，我成功了！我终于爬上了碉楼！我欣喜若狂地吻着我心爱的姑娘。这时，我的眼镜出现在妮雅手中，然后，端端正正回到我的鼻梁上。我正奇怪，妮雅将我轻轻推到窗前，指着窗外，动情地说：“傻瓜！知道你是怎么爬上来的吗？别臭美了，好好看看吧——”
　　怎么上来的？凭我的力气，爬上来的啊！迷惑中，我往窗外一看，只见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盏火把，紧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很快，我看得清清楚楚：父老乡亲们手持一盏盏火把，里三层、外三层，把碉楼四周照得一片通明。
　　乡亲们全穿着羊皮褂，羊皮褂上布满了泥脚印，远远看去，一个个跟泥塑似的……我的酒一下醒了，恍然大悟：天哪，原来是乡亲们手拉手、人摞人、肩踩肩，在碉楼下搭起一座人梯，把我送入爱情的天堂！其中，就有寨子里最受尊敬的老人——妮雅的父亲。我刚刚爬过的哪儿是一座碉楼，分明是一条通天的大道啊！
　　“留下！留下！留下！”碉楼下，学生们仰起一张张小脸，欢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我这才明白他们要我喝壮行酒的真正意图，这伙小精灵！妮雅把一条早已准备好的条幅交给我，说：“你已经爬上碉楼，算是山寨的人了……”蒙了片刻，我将条幅从窗口放下，熊熊火光，映红了条幅上的一行大字：我是山寨的男人，永远不走！今晚，我是山寨最幸福的男人！

原载《三月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