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故事《父亲的借据》

艾湛云

　父亲的借据

　　1、有人求助
　　孙凯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奔波了大半年也没找到工作，决定回老家歇一歇再作打算。孙凯母亲早逝，是父亲孙老汉一手把他拉扯大，并东借西凑供他读完大学，如今他这样一事无成的回家，父亲得有多伤心啊。于是，孙凯决定往家里打个电话，探探父亲的口气。
　　“爸，我想回家看看……”
　　“想家了就回来呗，爸天天在家哩。”孙老汉乐呵呵地说。
　　孙凯没有想到，父亲把自己此时回家理解为想家了。这样也好，省得向他解释了。
　　孙凯的老家在一个偏僻山村，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颠簸，终于到了家。远远的，孙凯发现父亲正等在村头。孙老汉今年50多岁，但腰已经弯了，看上去像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孙凯知道，父亲是为了供自己上大学，才累成这样的。
　　进了家门，孙凯把行李往炕上一扔，眼泪就下来了。孙老汉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在家好好歇几天，家里不缺粮食，饿不着你。”
　　可孙凯在家里根本坐不住，念了十几年书，到头来却成了无业人员，他哪里心甘呀？想帮着父亲干点农活，但几亩薄地孙老汉一个人就侍弄了，他根本插不上手。于是，孙凯每天在村子里晃来晃去。
　　这天，孙凯溜达到村西头时，被一个人喊住了：“孙凯，你过来。”孙凯一看，喊他的是人称“鸡司令”的陈跛脚。陈跛脚腿有残疾，脑瓜儿却不笨，在村西空地上建起一个集孵化、育雏、产蛋为一体的养鸡场，雇了十几个工人为他打工，着实发了财。
　　孙凯走到陈跛脚跟前，问他有什么事。陈跛脚急火火地说：“孙凯，我正想去找你呢，我的鸡得病了，你快去帮我看看吧。”
　　孙凯一愣：“我对养鸡一窍不通，让我看有什么用？”
　　陈跛脚说：“怎么没用，你是大学生，总比我们这些大老粗懂得多吧。”
　　孙凯一想也是，自己在大学里什么知识没接触过，小小的鸡得病，有啥大不了的。想到这里，孙凯大模大样地跟着陈跛脚去了他的养鸡场。
　　2、以工抵债
　　陈跛脚把孙凯领到3号鸡舍，指着鸡笼里200多只产蛋鸡说：“看见没，这些鸡不知得了什么病，都两天没正经吃东西了。”说着话，陈跛脚往食槽里加满饲料，又给水槽里添满水。果然，那些鸡对面前的饲料和水视而不见，依然趴在鸡笼里一动不动。
　　孙凯瞅瞅面前这些不吃不喝的鸡，抓了抓头发，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依我看，这些鸡有可能是感冒了。人得了感冒不愿意吃饭，同样道理，鸡得了感冒也不想吃东西嘛。”陈跛脚听了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这几天气温下降，鸡们可能是着凉了。那我喂它们点感冒药试试。”
　　第二天，孙凯早早去了陈跛脚的养鸡场，来到3号鸡舍一看，见那些鸡围在食槽前，一口一口啄得正欢，不由松了口气。
　　这时陈跛脚走过来，握着孙凯的手一再表示感谢，还说念过大学的人脑瓜儿就是快，一看鸡的症状就能判断出得啥病。孙凯嘴上说这不算什么，心里却暗自庆幸运气好。昨天看到那些鸡不吃不喝，他忽然想起前几天自己感冒了不想吃东西，于是判断那些鸡也得了感冒，没成想蒙对了！
　　接下来，陈跛脚的孵化间和育雏室又出了几次问题，把孙凯找来，孙凯动用他在大学里所学的知识，给他支了几招，结果问题迎刃而解！陈跛脚高兴坏了，说啥要聘请他当技术员。孙凯说：“你开什么玩笑，我一个大学本科生，该去城里的大公司上班，怎么能为你当养鸡婆呢？”
　　陈跛脚一听这话不高兴了，说城里的大公司固然好，但好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啥时候才能轮到你呢？
　　这话正中孙凯的要害！是啊，他在城里奔波了大半年，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也该转变一下就业观念了。可是，来陈跛脚的养鸡场工作，父亲会同意吗？父亲好不容易供他读完大学，还指望他学业有成光宗耀祖呢，到头来却培养成一个养鸡婆，父亲得有多伤心啊！
　　孙凯把自己的担心一说。陈跛脚笑了：“你就放心吧，你爸不同意也得同意，因为他有言在先。”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孙凯。孙凯接过来一看，是父亲写的一张借据：因筹集学费，特向陈跛脚借款两万元，儿子毕业后挣钱归还，如到时还不上，就让他来养鸡场打工，以工抵债。
　　看了父亲的借据，孙凯无话可说了。他毕业都大半年了，工作还没有着落，何谈挣钱还债啊。只能按照借据上所说，来陈跛脚的养鸡场做技术员，以工抵债了。
　　孙凯答应来养鸡场打工，可是谈到待遇时，两人又产生了分歧。陈跛脚说，鸡场里的其他工人每月都是开800元，所以孙凯也不能例外。孙凯一听跳起来，说陈跛脚太不拿他这个大学生当回事了，每月800元，他要干两年多才能抵消那两万元借款，不干！
　　陈跛脚扬了扬手里的借据，说：“干不干你说了不算。记住，明天准时来上班。”
　　孙凯悻悻地回到家，埋怨父亲当初借钱时不该在借据上写那样的话，如今成了陈跛脚要挟他去鸡场工作的把柄。孙老汉听了沉吟半晌，说：“800元确实不多，我豁出这张老脸找陈跛脚说说，让他再给你涨一涨。”说完，孙老汉去了陈跛脚的养鸡场。
　　时间不长，孙老汉就兴冲冲地回来了，他说陈跛脚已经答应了，每月给孙凯开1600元。孙凯说：“这还差不多，我这个大学生，就应该顶两个普通工人挣钱。”
　　3、良苦用心
　　就这样，孙凯成了陈跛脚养鸡场的一名技术员。说是技术员，其实孙凯什么也不懂，一切都得陈跛脚教给他。孙凯有点不服气，觉得凭他掌握的知识兑付两条腿的鸡绰绰有余，便自作主张调整了防疫方法，结果死了一些鸡，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陈跛脚非常生气，斥责孙凯做事不该想当然。孙凯说，当初鸡得病时叫他来，他就是按照这样的思路操作的。比如3号鸡舍那些水米不进的产蛋鸡，按他说的方法治疗后，很快就正常采食了嘛。
　　陈跛脚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什么呀，那是我在配合你。跟你实说吧，其实那些鸡根本就没得病。”孙凯一愣：“那它们怎么都不吃不喝呢？”陈跛脚说原因很简单，因为事先他把那些鸡饿了一天，叫孙凯去之前刚刚让它们吃饱喝足，所以再看见饲料和水，它们也不为所动了。
　　孙凯不解：“你为啥这么做？”
　　陈跛脚说：“这都是因为你老爸。他早就知道你是因为找不到工作而回来的，怕你在家里别扭出病来，就找到我伪造了那张借据，并让我假装向你求助，最后再招你来养鸡场当技术员……”
　　听了这话，孙凯心里泛起阵阵酸楚。忽然，他又想起一个问题：“陈老板，我这个技术员现在还名不副实，你怎么答应给我涨一倍工资呢？”陈跛脚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拿出几本养鸡方面的科技书，让孙凯回去好好看看，说他早晚会成为一名合格的技术员。
　　孙凯晚上在家看书，发现父亲吃罢饭出去了，许久也不回来。次日吃早饭时，孙凯见父亲眼睛红红的，就问他昨晚干什么去了。孙老汉轻描淡写地说，几个老头邀他打麻将，三缺一，不去不合适。孙凯说：“打麻将没关系，但要注意身体，别熬太晚了，白天还要干农活呢。”
　　但孙凯发现，父亲拿他的话当了耳旁风，每天依然吃了晚饭就出去，好久不见回来，第二天眼睛红红的。孙凯担心这样下去，父亲的身体吃不消，劝他不要去了。孙老汉搓着手说：“不去哪行呀，手心痒痒哩。”
　　这天晚上，县里的放映队来村里放电影，全村乡亲们都去看，孙凯发现父亲所说的和他打麻将的那几个老头也在人群里，唯独不见父亲的身影。孙凯心里一翻个儿：村里一般人家都出来看电影了，离不开人的只有陈跛脚的养鸡场，因为雏鸡和孵化室晚上也需要人照看，难道父亲去了那里？
　　孙凯没心思看电影了，摸黑来到陈跛脚的养鸡场。透过育雏室封着塑料布的窗户，孙凯发现父亲正吃力地提着一桶饲料，挨个往食槽里添。
　　这时，陈跛脚从旁边的孵化室走过来，对孙老汉说：“你每晚都来上夜班，连电视也捞不着看，好容易来了放映队，你就去看看吧，这里有我盯着呢。”说着去夺孙老汉手里的饲料桶。孙老汉一扭身子，避开陈跛脚：“不用，我不稀罕看电影。”说完，继续给鸡添饲料。
　　陈跛脚无奈地摇摇头，望着孙老汉的背影说：“等到孙凯这个技术员合格时，我把他的工资涨一倍，你就不用偷偷来加夜班了。”
　　孙凯看到这里终于明白，自己每月挣的1600元，竟然有一半是父亲上夜班的工资！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头闯进屋里，扑到父亲怀里哭起来……

　　（原载《百家故事》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