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故事《颠倒》

颠倒

　　下午6点钟光景，43路汽车站早已是人声鼎沸，等车的乘客越聚越多，远远望去，像蚂蚁似的黑鸦鸦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蜗牛般的汽车终于慢吞吞地开来了，没等停稳，乘客们就像遇到地震似的“哄”地一声弹跳起来，以前所未有的冲击力向车厢里挤去。这时，有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手里抱着一个婴孩，也夹在人群中，可毕竟年纪大了，还没挨到车门口，人已绎踉踉跄跄，左右摇摆，急得她忍不住大声叫喊起来：“爷叔，阿姨，各位师僻，帮帮忙，让我先上，让我先上……”
　　人群中有人见老奶奶不知好歹地挡住去路，便用手一拨拉，嘴里哝峨道：“老东西，这么大年纪，不呆在家里，跑这儿来凑啥热闹？’’老奶奶脚没站稳，一下子被推出了人群。
　　老奶奶可不是吃饱了撑得慌，出来挤车玩的，她是街道托儿所的保育员，刚才，她发现托儿所里有一个婴孩突然浑身抽筋，呕吐不止，知道事情不妙，就赶紧打电话找孩子家长。事不凑巧，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要想拦辆“的士”，可又只见车来，不见车停，百般无奈，只得抱了婴孩挤公共汽车上医院。谁想到，整整等了一个多小时，到现在仍在下面站台上转。眼看怀中的婴孩呼吸越来越急促，老奶奶好似万箭穿心，不由得泪流满面地哭喊起来：“大家帮帮忙，救救这病危的孩子吧！”
　　老奶奶的哭喊声，很快被狂潮般的叫骂声淹没，不一会，车厢里塞满了人，车门口还吊着三四个，最后面那个穿连衫裙的时髦姑娘，还在那里像蚕宝宝似的，屁般一拱一拱地朝上挤。
　　老奶奶还有些不死心，又颤巍巍地挤到前面，对吊在车门口的时髦姑娘喊：“姑娘，姑娘……”见对方无动于衷，以为她没听到，只得腾出左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姑……”“动手动脚干啥？”时髦姑娘猛然一声怒喝，吓得老奶奶头皮一阵发麻，她稳住神，哀求道：“姑娘，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在生病孩子的份上，你让我先上吧。”“我让你，那谁让我，也不看看现在是啥年代，还有‘让’字？”“那，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呀。”
　　正说着，打人群外面冒出个剃光头的小青年，他用手扒开人群，挤到老奶奶身边，好奇地东瞅瞅，西望望，“嘿嘿”笑了两声，问：“吵啥？”老奶奶感叹地摇摇头：“如今真不像话，孩子生病上医院，连车都挤不上。”那光头青年听了，莫名其妙地又“嘿嘿”笑了两声，把袖子朝上一卷：“这有啥大惊小怪的，我来帮你挤。”老奶奶见对方衣冠不整，面露凶相，以为对方是在寻自己开心，所以把头扭向旁边。
　　这时，那个光头青年旁若无人地走到车门口，很神气地命令道：“都下来，都下来。”吊在车门口的那几位都觉得好笑，相互对视了一下，不屑一顾地讥讽道：“你是雷锋的什么人，管得倒宽？”光头青年把大拇指朝上翘翘：“我，我是雷锋的儿子。”“哗……”人们哄堂大笑，时髦姑娘乐得弯下了腰：“这人有毛病哦？”光头青年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也不说话，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照着那位时髦姑娘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哄笑声戛然而止，人们一时间呆如木鸡，好半天，那时髦姑娘才清醒过来，“哇”地一声惊呼起来，“流氓，流氓。”光头青年也不理会，用手一指：“你下来不下来？”“不，不下，你敢对我怎么办？”时髦姑娘嘴里还在硬撑，可声音已经发飘了。光头青年探身过去，一把抓住时髦姑娘的连衫裙，一用劲，“嘶啦”一声，连衫裙裂了一道口子。时髦姑娘一个寒噤，从车上跳了下来：“你，流氓……”光头青年嘴里骂了声：“妈的！”一挥手，时髦姑娘“啊呀”一声，四脚朝天跌倒在街沿上。
　　光头青年转过身，双手一叉腰，气势汹汹地朝车门口喊：“你们下不下？”吊在车门口的那几位见对方动了真格，一个个都吓傻了眼，谁也不敢再顶嘴，乖乖地都溜下车来。光头青年这时才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又“嘿嘿”笑了两声，朝老奶奶说道：“你快上车吧，我保护你。”老奶奶虽然对光头青年粗鲁的举动心有余悸，但还是挺感激地连声道谢：“谢谢，要不是你……”底下话还没出口，从对面精神病医院里匆匆跑出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左顾右盼，突然，有个医生朝这边一指，喊了声：“病人在这里。”医生们一下子冲了过来，围住那个刚刚从医院里逃出来的光头青年，连哄带骗地将他拉了就走。光头青年回头朝老奶奶挥挥手：“拜拜！”然后又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鞋儿破，帽儿破……哪里不平那有我……”
　　四周的空气突然凝固了，像一大块铅沉甸甸地压在各人的心头。那个时髦姑娘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自嘲地骂了声：“哼，是个神经病，怪不得……”已经上了车的老奶奶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婴儿，又抬头望望远去的光头青年，一串泪珠滚了下来，自言自语地说了声：“这年头……”下面的话没说出口，但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

原载《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