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故事《同在屋檐下》

艾湛云

同在屋檐下

　　老刘是个退休工人。最近，他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加上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寄回来的五万元，买了一套二手房。老刘的老伴死得早，他又当爹又当妈，一手把儿子拉扯大。儿子能有这份孝心，他自然欣慰，更高兴的是住了一辈子集体宿舍，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简单地拾掇了一下，老刘就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新居。可是搬进来的第一天，老刘就碰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这天晚上，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老刘刚把门拉开一条缝，就挤进来一位漂亮姑娘。姑娘把手上的行李往地上一放，又从门外迎进一位打扮得挺素净的妇女，一边帮着妇女把带的东西往地上放，一边说：“妈，咱总算到家了。瞧这一路累的！”
　　到家了？老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明明是我的家呀！他把手一伸，“姑娘，你是走错地方了吧？！这里可是同安里十五号。”“对呀，同安里十五号，我在这住了十年，还能错得了？”看到老刘一头雾水的样子，那妇女开口了：“闺女，你给人家说明白点。”于是姑娘说道：“你这房子是李万春卖给你的吧？告诉你，李万春就是我爸，当初我妈下了岗，去农村办了个养猪场，前几年我爸姘上了别的女人，和我妈离了婚，可这套房子一直没处理，我和我妈有时还回来住住。可是前几天听说我爸背着我们把房卖了，所以我们赶着回来。”
　　“你们家的事儿我管不着，可是这房子已经卖给我了，你们就不能回来住了。”老刘拿出了房产证。姑娘瞄了一眼房产证，撇撇嘴说：“房子卖给你了是不错，可那是我爸背着我们卖的，咱不承认！再说，我妈现在老了，养猪的事也干不了了，得回来度晚年，她没地方住可怎么行？”
　　老刘急了：“反正我不同意你们住我家！”
　　“你不同意我们也得住，总不能让我妈睡大街上吧？”姑娘说着就把带来的行李搬进了客房，“我和我妈睡客房，主卧室让给你，够意思了吧？”
　　那妇女说：“他大叔，咱们也不会在这里赖一辈子，等找到了李万春，或者他把购房款退给你，我们住房子；或者他分一部分钱给我们租房另住，事情就解决了。”又说道，“我叫张敏芝，我闺女叫李琳。他大叔您贵姓啊？”老刘没好气地答道：“姓刘。”
　　李琳咯咯地笑了：“刘叔啊，您姓‘留’，这不是天意吗？您不留咱娘俩谁‘留’啊？”
　　刚买的房一下子强行住进了两个女人，老刘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可是，深更半夜的，总不能把两个女人轰到大街上去，再说，这俩女人只怕轰也轰不走。
　　老刘无计可施，只得回房睡觉。这夜翻来覆去无法入眠，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才能把这俩女人赶走。
　　第二天，老刘起了个大早,一看客厅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张敏芝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说：“他大叔，我做了早餐，吃点再出门吧。”老刘脖子一梗：“不吃，没那习惯！”张敏芝说：“吃点吧，不吃早餐会把胃饿坏的。”这时李琳从房间里出来了：“刘叔，不吃早餐，你也得留把钥匙给我们啊！”老刘“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老刘去了房屋中介所，把情况一说，要求退房。可中介所的人说：“这所房子交易手续齐备，是合法的，你住进去后有人强行入住，侵犯了你的权利，你可以去告她们非法入侵。但要求退房是不合理的。”老刘想想也对，就说：“那你们能不能帮我找到原来的房主？”那人把手一摊：“不行，我们没这义务，也没这能力。”
　　房子退不掉，李万春也找不着，老刘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家了。可一想到家里赖着不走的两个女人，他就烦得迈不动腿。路过派出所的时候，老刘突然想起中介所的人的话：告她们非法入侵。对呀，房子是自己的，自己完全可以叫警察把她们轰走。可走到派出所门口，老刘又犹豫了：一来老刘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从没进过派出所；二来老刘想，大白天的，警察要真把这娘俩轰出来，那两个女人该多没面子——她们也是受害者呀，再说自己脸上也挂不住啊，人家早上还叫自己吃早餐呢！
　　老刘回到家，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了。张敏芝做了一桌酒菜笑脸相迎，老刘正想说“不吃”，可转念一想，凭啥不吃啊？这可是在自己家，不能让她们反客为主了！
　　饭桌上，李琳一张快嘴不停地讲着笑话，连老刘也差点绷不住乐了。张敏芝则微笑不语，时不时给老刘夹菜添酒。老刘不由得想：要是儿子回来，这倒真像个家了！
　　不过想归想，房子的事那是一点都含糊不得。饭后，老刘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你们是冲着这房子来的，不过这房子是我通过合法途径买来的，有房产证为凭。你们俩这样耗下去也不行，侵犯了我的合法权益，不行咱们就请警察来解决！”他本想这番话义正辞严，有理有节，一定能镇住这两个女人。谁知道话音未落，李琳“哇”地一声哭了，“刘叔，我爸欺负我们娘俩，你也欺负我们娘俩，天下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说完就哭着跑回了卧室。张敏芝的眼圈也红了。
　　老刘愣了：自己不明明是受害者吗？咋就成了坏人呢？
　　一连几天，老刘都不敢再提让她们搬走的话。其实几天下来，他觉得这母女俩挺好相处，张敏芝温柔善良，对自己体贴关心，李琳活泼俏皮，让这个“家”充满了欢声笑语。可越是这样，老刘就越担心：自己就快舍不得赶她们走了！
　　老刘几次拿起电话，想叫儿子回来处理，可想想又放下了。上次儿子来电话说很受领导重用，工作极忙；再说儿子才工作几年，这次买房就寄了五万元，不容易啊！要是让他知道刚买房就遇上这档子烦心事，说不定会影响他的工作。还是自己处理吧，不信我一个大老爷们，就斗不过俩女的！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可是张敏芝母女俩也不是好对付的。李琳向老刘要了几次钥匙，老刘不给，母女俩便采取了“轮流值班制”，二人从来不一同外出，保证一天二十四小时总有一人守在家里，以防老刘把她们锁在门外。
　　老刘打定了主意，耐心等待机会。
　　天有不测风云。老刘这天出去溜达，碰上了大雨。因为刚买了房子，手头紧张，他舍不得打车，走回家时已全身湿透。到了晚上，他发起了高烧。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只见张敏芝坐在床前，正用湿毛巾给他冷敷呢。
　　看着满眼血丝的张敏芝，老刘有些歉疚：“你一夜没睡？”张敏芝微笑着说：“你昨晚烧得烫手，李琳吓得要打120，我说先用这土办法试试，没想到还真管用。”
　　老刘问：“李琳呢？”张敏芝说：“她也一宿没合眼，一会儿担心你病加重了，一会儿又担心我累坏了。这不，一大早就出去给你买药去了。”
　　李琳出去了？她会不会趁自己昏睡的时候配钥匙去了？老刘忙伸手到腰间摸索，钥匙果然没了，不由得急出一头冷汗！张敏芝却从身后拿出一个篮子：“你找什么呢？我怕硌着你，把你身上的东西全搜出来放这儿了。”
　　在张敏芝母女的精心照料下，老刘的身体很快康复了。当老刘重新背着手在街上溜达时，不由得有些感慨：“要是张敏芝是自己的老伴儿，而李琳是自己的儿媳妇，那日子该多美……”可是老刘很快止住了自己的心猿意马，他提醒自己，“这俩女人可是冲着房子来的，你要是心慈手软，让她们站稳了脚跟，这以后麻烦可就大了。可不能中了别人的糖衣炮弹！”
　　两天后，李琳说自己的假期满了，急着赶回去上班，临走撂下一句话：“刘叔，我妈是个老实人，身体又不好，我走了你可别欺负她！”
　　这天早晨，老刘接到儿子的电话，说下午要回家。老刘顿时心烦意乱，着急上火，在街上没头苍蝇似的逛到快一点了才回家。一到家门口，他就愣住了。原来张敏芝倚在门旁睡着了，旁边是刚买回来的菜。老刘这才想起她没有钥匙。老刘刚想叫醒她，免得着凉，可是转念一想：要赶走她，这可是个绝好机会！本来这母女俩也是受害者，自已应该同情她们，帮助她们。但自己苦了一辈子，这房子来得实在不容易，而且这套房子只有两居室，本来计划自己住一间，儿子住一间，现在要是被她们占了一间，儿子回来住哪？儿子快三十了还没对象，要是没房住，找对象不就更难了？儿子下午就要回来了，自己说啥也要硬起心肠赶走她们！想到儿子，老刘不再犹豫了，他掏出钥匙，轻轻地开了门，然后又轻手轻脚地将张敏芝的东西都抱了出来，放在门外。他又想了想，就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放在张敏芝身旁，然后“咔哒”一声将门从里面锁上，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锁上门后，老刘快步走进卧室，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上了头。他怕听见敲门声，更怕自己听见敲门声后会忍不住去开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刘终于忍不住爬起床，将门偷偷开了一条缝，门外哪里还有张敏芝的影子？只有刚才自己给她的钱，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门口，还有一堆菜——全是自己爱吃的！老刘心里空落落的，他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拿上钱追了出去。
　　老刘回来的时候，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儿子，另一个竟是李琳！老刘忙把儿子拉到一旁，低声说：“这个女人是来抢占房子的，你可要小心。”李琳看见老刘，指着那堆菜问：“刘叔，我妈呢？你是不是趁她买菜的时候把她赶走了？”老刘绷着脸说：“进不了门，她自个儿就走了，我可没赶她……”李琳急了，指着老刘的儿子说：“没想到你爸是这样的人，告诉你，要是我妈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说着，急匆匆地冲下楼。
　　儿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完了完了，测试失败了，彻底失败了……”
　　原来，李琳正是儿子处的女朋友，前不久两人谈到结婚，儿子说起自己家没房子，老爸至今还住在单位的宿舍里。李琳一拍大腿说：“有了，我有办法！”原来她老爸李万春前些年和妈妈离了婚，跟一个女人去国外淘金，那房子一直空着。现在只要凑些钱给李万春，相信一定能把房子买过来。
　　“另外，我妈一个人这些年不容易，你爸也一样，现在两个老人都是单身，咱们要是能撮合他们俩，两家合一家，那不但咱俩结婚后有房子了，两位老人又能互相照顾，安度晚年，岂不是两全其美？”李琳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让儿子喜得一蹦三尺高！
　　心计颇多的李琳很快又有了新主意：“我妈说过，要她找个老伴儿也不是不可以，但她吃过男人的亏，得找个心地善良合得来的。嗯，对了，咱们得先测试测试，看看你爸是不是合我妈的意，也看看咱们俩家是不是真能合成一家。”
　　于是，李琳做通了母亲的工作，让张敏芝拿出养猪积攒的五万元以老刘儿子的名义合伙买下了那套房，母女俩又上演了一场好戏……
　　听完儿子的叙述，老刘不急不恼，反而乐了。儿子气恼地问：“爸，都这样了，你还乐得出来？”老刘笑着说：“就兴你们年轻人演戏，我就不能演？别忘了我可是个戏迷呀！告诉你吧，我开始是想赶走她们，可是李琳她妈妈一走，我又越想越不是滋味，就追上了她。我本来怕她想不开，想安慰安慰她，没想到唠着唠着，两人都掉了眼泪。咱们爷俩不容易，她们娘俩也不容易呀！我就说要做做你的工作，同意她们娘俩留下来，还想撮合你和李琳呢。结果她一高兴，就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这会儿，她正在楼下看行李，等我演完戏就让你们去搬行李呢！”
　　“真的？”儿子兴奋得跳了起来，拥抱了老刘一下，就跑下楼。老刘长长地吁了口气：没想到这套房子解决了自己和儿子后半生的幸福，买得值呀！可话又说回来，这年头，咱小老百姓要买套房子可真是不容易！

原载《百花故事》